蘇解語

【夏五】三日死亡

原作向 接封印五条悟

夏油杰视角 ooc归我

1w8一发完 HE

*回忆里的初吻是私设 

——————————

        杰,我们私奔吧。——五条悟


0.

“杰!过来帮个忙!”

夏油杰看着那人忙活的背影并没有加快步子,逃离当然也是很没骨气的,他不过是把抬腿迈步的动作放轻了些许。

“杰!我知道你来了!放轻步子不可以就装作不在哦!快点过来帮我啊,真的很需要你!”

本来也没想着装啊,这家伙。夏油杰不由得勾起嘴角,加快脚步突然停在那人身后,笑着问怎么了是蛀牙了还是终于被歌姬反击了。

——哇哦杰你能不能替我想点好的我怎么会蛀牙,不过你这悄无声息可真吓了我一跳。

——悟你这么随口瞎扯六眼同意了吗……还是歌姬前辈真反击你了?

——杰你可真厉害一猜就对!来来,你来看看!五条悟盘坐着转过身来,挥舞着手向夏油杰展示着什么小物件。夏油杰顺势在床沿坐下,随手接过那人手里的东西看了看。

——不就是魔方吗?不会吧悟,不会吧不会吧,你这么大个人连魔方都不会玩啊。夏油杰说着将魔方转动起来,流畅的刷刷声填补了无人说话的冷清。

突然声音停止,于是本就安静的环境只剩下两人相互靠近的呼吸声。夏油杰在这样的安静里抬眼看了看五条悟,撇着嘴啧了一声。

——怎么样啊杰?

五条悟得意地冲他一挑眉,随后像是没骨头一样贴在他后背上,伸长的手越过他的肩头,用指尖轻轻敲击着魔方。这简直像是撒娇,像是守着食盆要粮的猫。夏油杰心想。

“也不是我干的啦,前两天歌姬说她要跟我打个赌,今天就给我十分钟让我把这东西复原。现在五分钟过去了——毫,无,进,展!”

那人说话的时候满脸义愤填膺,使夏油杰不得不用空余的那只手抓住肩头乱舞的爪子。他又看了看魔方,淡然道魔方被人拆过了,悟你不会看不出来吧。

“歌姬前辈拆了魔方后又重新装了回去,所以正常的方法无论怎么转出来结局都是错误的,悟你认了吧这个赌你输定了。”

——哇她好变态好无耻好下流居然用这种法子对付我……

——别吵,悟,我听见脚步声了。

——哎呀杰你就别操心了,冥冥歌姬硝子今天全去逛街了哦,没个晚上八九点怎么可能回啊。

——那还有……

——哎呀夜蛾不是出差了吗杰你不知道吗你居然这种大好消息都不知道都写个备忘录……

——悟,打住,不要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的。

——啧,反正就留我们俩度蜜月了,不就吐槽几句还怕谁了啊。再说,我们这届难道还有正常人吗……杰!别做那个表情了!怎么觉得你很嫌弃我啊……我要吃你上次买的点心啊!杰帮我拿下……对!你怎么知道我放那了!

——……我也没想到啊,我上次随手放那了原来你没动过啊?

——啊对,没动呢!杰你真会挑地方,那里刚好不碍事,那我就没动啊。

夏油杰看着那人一手拿着喜久福吃的津津有味,一手拿起他之前放下的魔方打量,心说自己也时常很难想起这人是五条悟。

——那个五条悟啊。

御三家大少爷天赐六眼,无论家世咒力都是普通人穷极一生都无以到达的高度。如此环境下长成的十五六岁少年自然拥有目空一切的自负和的确不容小觑的实力,只是那股子混杂着轻狂的冲劲,总让人觉得过于傲慢了些。

谁知道那个如此传闻里的五条悟,不过是个热衷于捉弄前辈,热衷于给老师添乱,热衷于各种甜点甜品的问题儿童……也不是,还不至于是问题儿童。夏油杰叹气,觉得这人撑死就是一没长大的幼稚鬼而已。

初见时夏油杰曾相当反感五条悟这种性格的人,和硝子一同偷着抽烟的时候被五条悟掐灭过几次,致使两人大打出手。他夏油杰本来也不算什么三好学生——他们三人的确或多或少都是问题儿童,所以他也时常向硝子抱怨五条悟。但一段时间的相处下来他反而跟五条悟的交往更深,硝子还为此嘲笑过他问他怎么变性了。

那时夏油杰正在紧急处理烟蒂,闻言抬眼看了看硝子没说话。只是眼前的少女似乎明白他的意思还笑了起来,连带着眼角泪痣都动人几分。

说白了就是羡慕——他夏油杰羡慕五条悟能保持着这个臭脾气保持到如今没被人打过,他羡慕这个同龄的少年活得这样恣意随心,他可太羡慕了——完全不用为了他人而改变自己的意愿一样,五条悟的人生仿佛是被供奉在神台上的,他从来不需要费力地去寻什么黑夜的光,因为他的本身和存在就是一捧火。他永远天真赤忱,永远洒脱肆意,连本该冰冷的白发也被席卷渲染,平添几分暖意的朦胧。更不用说那双眼睛……

湛蓝无垠,彻净明析,像是藏匿了整片宇宙。但如若人长久地盯着看下去,那些无法触及的星河都会开道让路,这时星河尽头的东西才会露出一点端倪——夏油杰曾这样凝望过,最后在眼底看见了他自己。

果真是无所不晓却又仿佛不晓万物的,六眼啊。

寻常五条悟的乐趣便是戴上那副能被认作盲人的黑墨镜再配上高专一身黑的校服,这种衬托下他的肤色往往会更显苍白,更不用说那一头晃眼的白发,像是开在夜幕长于漆黑沼泽里的花。可他明明比谁都跟入世,只不过并非唯唯诺诺的低三下四,不是为了谋求生存所需,他五条悟入世只是因为他乐意。

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明白认清一件事,他五条悟是个别人无法掌控的独尊者。

不过他也确实有这样狂妄的资本。夏油杰看着五条悟将垃圾精准投入门边的垃圾桶内,不由得笑了笑,顺手拿走了他手里的魔方。

“魔方,好了。”

“哇杰你这就好了?!”五条悟讶异道,正要问个清楚却见夏油杰将魔方狠狠摔在地上,一时各色方块四面碎去滚落成了互不相干的个体,清脆的敲撞声在无言中淅淅沥沥而终归于安宁。

五条悟收了笑容看向他。

夏油杰倒是很平静,自顾自将所有色块找齐,略微拼组后放回五条悟手里。

“现在好了。”

五条悟神情复杂地将魔方翻来覆去,良久沉默后抬头看向夏油杰,眼底涌动着雾般的星河云海。

“杰,这根本不是解答方法。”

“还有——”


1.

仿佛梦中惊醒,夏油杰猛然睁眼。

——又是这里啊。

如茧般束缚自己的是无尽的黑暗与冰冷,沉淀下来的死寂肆意弥漫,妄图由他的体肤爬入四肢百骸。他的身体由战栗到麻木最终失去知觉,而每当头脑跟着昏昏欲睡时,总会有一场比真实更真实的梦境等着他。尔后如此惊醒,他的知觉又会被归还,开始新一轮重复的折磨。仿佛是无边无际的凌迟,又仿佛永无终日的炼狱。

无数次试图寻死平复这样没有意义的存在,但在那片刻总会被拉扯进一个纯白色的空间,骤然的光明令他无法接受,只有下意识地闭眼。这时他会听见一个声音不断重复,说的却只有三个字:杰,等我。

没有太多浓烈的感情修饰,却又如同谁倾尽所有落下了一生中最诚恳的请求。

而他居然也鬼使神差地听了进去,选择了等待,选择了无尽反复的人生。

——可这次不一样,惊雷般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它是如此汹涌且无遮无拦,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快吐露出来的本质,却强行裹上了假作豁达轻松的外衣。

“我是睡了,你也差不多该醒了吧?”

那是谁。夏油杰怔怔地试图四下寻找声音来源,徒劳地尝试却没有任何作用。但他相当坚信且确定,那个声音与纯白色梦里的又是何等的相似。

朦胧的人影于脑海浮现,他看着那个轮廓一点点清晰起来。

“还要任人摆布到什么时候……”

他想起来了!夏油杰的双唇反复张合,想要说出什么却被情绪哽住。

“杰!”

“悟!”

那一瞬仿佛世界崩塌,夏油杰四周的永夜被粉碎得彻底。

那一瞬夏油杰做出了最决绝最迅速的反应,右手径自扼住自己的脖颈。

——那可是,悟啊。

那个声音连同那个人一起,撑满了他夏油杰的整个青春。只不过是在束缚被击破的瞬间瞥见一眼,此刻夏油杰的意识里已是浮光掠影过整整三年。

有高专宿舍里的打骂嬉笑;有东京街头逛遍的甜品店;有恶意毁坏夜蛾的玩偶后双双逃跑的背影;有硝子小心翼翼但仍被发现在偷拍的身影;有外出任务与咒灵打得不可开交浑身是血的扶持,有交流会时那人枕在膝上安稳的睡颜,乍睁眼时瞳孔里倒映出一个干干净净的他;有那天烟岚渺远迟日西斜,他不厌烦地将烟踩灭在脚底,扳过那人的脸在林荫道间接吻。

那时他俩都是浑身的伤,一个废了半条胳膊一个被贯穿一刀,血在长久的相拥中彼此交融,滴落一地斑驳。道上没有行人,连风声都几近息止,抖动的枝叶间隙透着碎金。但在血色里交织出腐旧霉烂的暗黄,像是被一脚踩散的烂泥。

后来所有人都知道了他们的关系,祝贺也有奉承也有,更不必提那些冷嘲热讽阴阳怪气。但他们始终未变,光明正大毫不遮掩地恋爱,不仅是高专闻名的恶臭情侣更是多少咒灵的噩梦。

——最后是十年前的分道扬镳。

人说分别的那九年才该是真正的青春岁月,从十八岁长成二十七岁,听起来的确是这样的。可夏油杰不是,他的青春只会也只能跟五条悟一起落幕,永远的死在那个十八岁。

所以只有那之前的三年,才是他的青春,所有青春。

看来我并没有死,至少……是灵魂意义上的死亡。夏油杰眯起双眼四下打量,死后的尸体没有被交付处理,于是灵魂……在致命伤来临的那一刻自主封进肉体的灵魂,因为某种机缘巧合在今天彻底被唤醒。这实在是闻所未闻的事件,可一想到那个唤醒他的机缘是五条悟,夏油杰又半点不惊讶。毕竟只要是那个人,应该什么都做得到吧。

夏油杰伸出手抚上漆黑的四壁,这层束缚的力量似乎相当强大。刚才那一刻不过是挣脱了紧绕着他的一层,现在袭来的无边际的黑,更像是一种空间的结界。

“似乎没办法用咒力了啊……”

夏油杰笑了笑,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高专的日子,面前是始终拽着他笑的五条悟,耳边是那人毫无意义的碎碎念。

“悟……你在等我……对吧。”

结界轰然倒塌。

夏油杰甩了甩右手,不紧不慢地开始热身运动。

“好久没锻炼了,今天……可别让我失望啊。”


“你是谁。”

夏油杰的声音没有半分温度,他就这样冷漠地注视着被自己扼住喉口的男人,注视着男人前额因撞击而碎裂的伤口与鲜血。

男人怔然回望他,突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不禁放声大笑起来。他的笑极其惬意享受,但碍于被卡住的喉咙,这笑声有些断断续续的撕扯,听起来几近抽噎,但那其中的感情却只有愉悦。

“哎呀,这可是从来没发生过的事啊!我现在真的开始好奇你的实力了——你应该已经超出五条悟之上了吧?这些高层可真是埋没人才啊!现在这些特级咒术师连九十九由基都很少认识了,他们可早就把你夏油杰给忘了哦!”

夏油杰轻轻加大了手上的力度,苍白的脸上露出一点暧昧的笑容,却因眉眼处血迹的渲染增添了近乎狰狞的疯狂。

“可只要说到特级诅咒师,就没人敢忘了我夏油杰……”他用空出来的手抹了抹眼角,语气语调是渗人的温柔,“你难道不知道吗?”

“那可不是吗,我顶着你这张脸在涉谷,可真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男人仍旧笑得肆无忌惮,“可惜没骗到他,你伤心吗?”

“意料之中。”

夏油杰手中传来骨骼摩擦的“咔嚓”声。

原来他这副身体现在在涉谷吗。夏油杰打量着眼前这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男人,目光落回到额间的那道疤痕。

“你干的。”

肯定的语气,却说得好似满不在乎。

“我也奇怪,怎么你头上平白多了条疤,他们就没有人在意呢?不过很快我就不奇怪了,毕竟本来就没几个人记得你见过你,明明碰面了连怎么称呼都不知道……”男人喋喋不休着,在长篇大论的堆砌中一点点洋溢出激动之情,“不过毕竟真人脸上的缝合线比我多多了,也许是他们习惯了这样的脸部装饰,所以七海建人才会死得这么无影无踪吧!”

夏油杰呼吸一滞:“七海?!”

他印象里的七海是相当稳重的,与五条悟相比几乎是另一个极端。这样踏实而稳重的人虽然许久未见但早听说是一级咒术师的水准,那个真人……果然是什么特级咒灵吗?看来除了特级咒术师之外,再怎么强大的咒术师面对特级咒灵都是这样不堪一击……七海啊……

男人对于夏油杰的反应似乎相当满意,他仰面笑着,响起几声空洞的嘲讽:“反正以你夏油杰的实力,我今日估计不能善终,不妨就在你这多唠叨几句:你所想要的世界我已经在帮你实现了,等那些猴子不复存在了,可别忘了来向我道谢啊——”

头颅落地,溅起一地泛黑的猩红色。

夏油杰面无表情,抹去了溅在脸侧的血迹。

——不然那半张脸,真的很像去年那个平安夜。


2.

有那么片刻仿佛是扭曲的,但一切却又好像已经清晰明了地摆在眼前,最后迎面的强光迫使他将双目闭上。等再睁眼时已然身处如废墟般的车站,四下无人,只有地面上蜿蜒的无数裂纹如苟延残喘般动摇着。

夏油杰单手挡在额间的疤痕上,喉结上下滚动,沙沙声如风过书页,沉默在收稍的尾声里。

“开——门。”

然后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只手,指节分明,修长白皙。使他开始不自觉地回想这只手紧攥着床单的样子,再就是手的主人愉悦上扬的声音,用仿佛浸透了蜜糖的舌尖唇畔唤着他夏油杰的名字,勾引着,撩拨着他,最后一同沉醉在昏昏迟迟的春日晚风里。

百千个日夜涌上心口,令人如何不情动。

“悟……”

像一声哀长而渺远的问询,却只在起首堪堪打住,余下该有万语千言,该有薄雾浓云,该有一眼览阅不尽的人间。

那人于是半跪在自己身前,伸出手将他揽入怀中,如同拥抱了轮最温柔的月,皎皎着的窗前中庭便如故乡。可现在揽入怀中的就是“故乡”本源,这是独属他一份的温柔,是历历在目的三年。

夏油杰轻轻用手抚过那头熟悉的白发,而后无声地落在对方瘦劲的后背,沿着脊梁骨一路向下,用掌心慢慢感受着那不易觉察的起伏。

——悟,我回来了。

——……笨蛋杰动作也太慢了!我都已经被封印了……

——怎么了悟,这是要补偿的意思吗?

五条悟没有说话,只是用下巴轻轻刮蹭着夏油杰的肩。这种久远而难忘的感觉片刻便掌握的夏油杰的思考,迫使他对之屈服称臣,献上了最温柔而珍重的承诺。

夏油杰最后的吻落在五条悟的耳廓,他压低声音问五条悟到底过去了多久,五条悟无声地笑了笑,说不就去年的事吗,甚至还不满整整一年。

不满整整一年,却又好似隔世再见。

二人拉扯着站起来,夏油杰顺手将狱门疆放置收好。这时他才有空四下打量,身边是他所不熟悉的已成废墟的街头,破损凌乱得与多少记忆里的画面重叠。

他确信自己看向五条悟的眼睛写满了迷茫,因为接下来五条悟用一种他未曾听过的语调讲述过去这不到一年里咒术界的大小事件。

难得的没有添油加醋,甚至连百鬼夜行带来的重大影响也被一笔带过,三下五除二地快进到了涉谷事变自己被封印。夏油杰的表情一点点沉重下去,在确认他说完之后补充“七海牺牲了”。

五条悟顿了片刻,最终沉默地点点头。

他们此时立于废墟与尘烬之中,听力极好的人甚至可以在这里听清四面的战斗声响。帐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无端傲气笼于这片土地,像是炼狱尽头,那里有死一般的冷寂与孤独。

夏油杰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人形的咒灵来到了他的身前,相当虚弱,甚至可以说是残破不堪。这具咒灵此时正仰起布满了缝合线口的脸,疯狂而兴奋地求助。

“夏油!来帮帮我啊,帮帮我吧!我很快就可以打败他们了,完成你的目标你的理想啊,夏油!你的理想!”

理想。

这个咒灵只用两个字便足以将他夏油杰伤得千疮百孔。

他的理想是什么?大概要以一点别的事作为区分,天内理子死前他希望能用自己的力量去保护非术师,叛逃后他又是那样偏激地试图杀死所有没有咒力的猴子。而今他终于浑浑噩噩品出一点道理,他的狂妄没有错,偏执也没有错,真正错的只是他对于理想的定义:有些理想既然能够存在便注定是不可实现的。

眼前的咒灵突然停止了喋喋不休,有些茫然地发问:“你是谁?”

夏油杰看见咒灵开始不由自主地后退怒极反笑,然后便将所有目光都停留在五条悟身上。五条悟冷着脸看向地上的咒灵,而这咒灵明显是注意到了变化,大喊道“你才不是夏油杰你是谁”。

真是太可笑了。夏油杰心想。五条悟的眼睛也黯淡下去,翻起浓重的厚云,如雨前乌沉的穹顶。

“就是你杀的七海吧。”

夏油杰的笑容未变,他俯下身看向地上扭曲苍白的咒灵,语调温柔却令人不寒而栗。

“好久不见,我是夏油杰啊。”


等夏油杰将真人——看来是对于人的恐惧形成的咒灵吞食入口,他才发现这咒灵的滋味已经不是一般的令人恶心。也许是这种令人作呕的咒灵本来与这样的味道相称,也许只是这种久未谋面的感觉勾起了所有晦涩往事,他本能地皱了皱眉,随即又在心里笑话自己矫情。

可是五条悟只是沉默地看着他,没有取笑的意思,半分也没有。当夏油杰放下手想说点什么时,五条悟突然凑上前来吻了吻。不是一触即放的浅尝辄止,而是一种安慰似的,近乎甜腻的温柔。

——那是五条悟。

“怎么样杰?”五条悟微微侧过头去,语气像是把小鱼干上交主人后邀功的猫,夏油杰无故地听出了一种令人心疼的骄傲。

“多少年了你还这么幼稚,糖吃那么多也不怕蛀牙。”

“上次接吻不就是去年吗,再过十年我也都是这样,尤其是在杰面前。”

“那之前的十年……”

五条悟眨了眨眼睛:“我又没吻过别人,我可不知道。”

之前的十年啊。

夏油杰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这套假得令人忍无可忍的袈裟似乎与先前一致无二,不过十年都没变的衣服不见得会因为这一年而改变。何况他们这种人并不会有多大的变化,除非真老到一定程度会成干瘪白发的老头子。五条悟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笑着说夜蛾那个老头子过了十年都没什么变化,你不过一年又能变化多少,何况他五条悟要是真出什么蛀牙还可用反转术式,实在不行了就去找找硝子。

夏油杰平静地说悟反转术式不是这么用的,而且硝子看你蛀牙了肯定是拍手称快并且立刻摸烟在你面前抽。五条悟的眼睛闪了两下,说杰你不用乱猜,硝子已经戒烟六年了。

夏油杰怔然片刻又笑了笑,说戒烟好,戒烟哪里不好,他也戒了十年了。

哪怕他们真真意义上的天人永隔不过一年,但那未曾相见的十年又哪是三言两语能概括完全。夏油杰的脑海里已经掠过无数的疑问与假设,陌生的不安感围绕着心口作威作福,而他无从阻止也无力阻止,因为他害怕听到些否定的答案,更害怕这个好不容易才重返的世间已无他的容身之所。曾几何时他以为这些身外之物对他无足轻重不必记挂,可五条悟的手仿佛将他拉入了人间,他早已放不下这些比咒灵更虚无的东西……应该是,感情吗?猴子们的叫法。

“别想什么猴子不猴子的事了,你没什么想问的吗?”

“我现在是个什么身份,悟?”

“啊呀杰,你现在身份可不错啦,除了特级诅咒师之外,你还是涉谷事变的发动者哦。”

“……就目前我看到的影响,涉谷事变发动者的确是一个不错的身份……那高专那边怎么样了,我是说现在,不是你被封印之前。”

“所有学生除了国外出差的乙骨都参与了这次自发的营救任务——你看他们还是很关心我的吧!夜蛾那里我倒是不太清楚,冥冥和歌姬倒是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京都那边的学生也都在这打得不可开交。”五条悟意犹未尽仰头思索了片刻,突然顿悟重重拍了拍夏油杰的肩,“啊对了,两面宿傩也有可能……不,是一定参战了,这片废墟明显的是碾压式的攻击,除了宿傩我不相信还有别人能做到这种地步。”

“宿傩?”夏油杰挑眉看向这个白发男人,对方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倒是因为他的反应而发出一声“哎”的疑问。

“两面宿傩原来已经现世了吗……但他又为什么会参战?”夏油杰问道。正当五条悟准备回答时,不远处传来一声令人无法忽视的“五条老师”。

夏油杰看着那个红发少年跑近的身形微眯了眼,五条悟的左手自然地搭在夏油杰肩上,冲着来人笑着挥手招呼:“悠仁君。”

——是宿傩?夏油杰的声音几近不可闻。

——不愧是杰,这是虎杖悠仁,就是我之前提到的那个,高层认定的,“宿傩的容器”。

——那他……

——嘘,人来了,等会再解释哦杰。

“五条老师!”虎杖身上明显有相当多的伤口,黑色的校服显不出血色,但整个人看起来都像是在水中浸过般糟糕透顶。他很快就注意到了五条悟身侧的夏油杰,有点目瞪口呆地问五条老师那个人是谁。

这时大部分人都已经赶到现场,尤其是京都的学生,看见毫发未损的五条悟都是十分意外但又松了口气。高专二级生熊猫却被身穿袈裟的男人夺走了所有注意,不知是恐惧还是愤怒地全身颤抖。正当五条悟想对自己现在的状态做出评价时,一个女声带着讶异骤然响起。

“夏油?”

冥冥试探着向前走了几步,夏油杰淡淡地露出点笑容,也没有否认,只是回了声“冥冥学姐”。

面对这个学弟兼特级诅咒师,冥冥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觑了一眼五条悟:“你到底是没交给硝子还是干脆就没杀人啊?”

五条悟看了一眼身侧的人,笑着回道:“硝子没收到。”

“行吧,看起来你们那俩关系还没那么糟糕,估计也就没我什么事了。只是五条你记得给我转封口费哦……”冥冥笑着做了个数钱的动作,转过身自顾自地离开了,留下五条悟大喊了一声“转你哪张卡是不是都行啊”。

在旁边围观了许久的人或多或少地从这段旧识的对话里听出些故事。最先回过神来的是三轮,她睁大了眼睛,颤抖着伸手指向夏油杰:“他他他他他是夏油杰?!”

夏油杰无奈叹气,转头看向五条悟:“悟你是不是妖魔化我了。”

“那是京都的学生,可不是我带的。”五条悟撇着嘴,相当无辜地摇头。但三轮的话像是一道惊雷,在场的所有人都开始抛出各种各样的疑问,其中不乏“夏油杰怎么没死”“夏油杰和五条悟什么关系来着”“涉谷事变到底谁搞的”这样的重点问题,但参与者主力还是京都方。高专这边的氛围倒是相当沉重,熊猫阴沉着脸告诉虎杖,去年乙骨刚来高专不久就被夏油杰找上门,夏油杰不仅重伤了狗卷真希和他还迫使乙骨释放出祈本里香。这就是去年百鬼夜行事件的真正目的,结局是夏油杰重伤逃走被五条悟亲手杀死,如今在他们眼前的这个不论真假都不容小觑。

“我不觉得他是一个好人,虽然悟看起来很信任他。”熊猫说着,视线一刻都没离开过夏油杰。后者对这样的关注相当无奈,甚至假笑着朝熊猫挥了挥手。

“大家最好不要忘了,夏油杰毕竟是特级诅咒师,能以一己之力操纵四千多咒灵。”加茂宪纪泼了一盆冷水,“目前能跟他抗衡的估计也只有他身边那个家伙了——乙骨又回不来,九十九就更别提了。”

“夏油杰不是还策划了涉谷事变吗!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就成这样了……”

“什么?!”

所有声音于那个刹那消失得彻彻底底,所有眼睛整齐划一地看向发出怒吼的红发少年,在场的人都看见了少年双瞳里的震惊与怒火。

“悠仁!”五条悟暗叫玩脱了,但事态发展至此已经不受控制,虎杖的脸朝着五条悟的方向转去,逐渐涣散的瞳孔无法找到焦点。

“娜娜明死了,伏黑受了重伤,野蔷薇生死不明,东堂断手无法发动咒术……这样的涉谷事变,原来是你一手策划的……你应该达成目的了吧,但你的目的难道就是将咒术师赶尽杀绝吗!”虎杖红着眼睛,拳头一点点攥紧,声音里是长久而无尽的战栗。但那又不是因为恐惧,如果要形容……倒更像是怒火冲破枷锁后,那种连骨骼都无法约束的,滚烫地涌过四肢百骸的浓烈情感。五条悟突然移动身形挡在夏油杰正前方,以无下限术式接住了虎杖的攻击。

黑闪啊……不愧是我认定的学生。五条悟在心里不合时宜的赞叹。

“虎杖同学,你先冷静一下。”五条悟脸上没有笑意,在场的人除了夏油杰都不曾见过这样的他,只有三轮捂着心口小声说“不愧是五条悟实在太帅了”之类的话。虎杖的瞳色又一点点澄澈起来,但手上的动作——哪怕是在无下限的影响下仍在试图移动的手,似乎在印证着他未改的坚定念头。

“五条老师……为什么不让我杀他?”

“其一,你杀不掉他,当今世上能自信地说出可以杀死夏油杰的人最多只有特级咒术师。”五条悟的眼底是冰封的湖,沉沉的,压得人心里只剩下恐惧,“其二……我不会让他再死一次了。”


3.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夏油杰身上。

但对于夏油杰来说,就算黑闪没有落到他身上,虎杖悠仁之前的那段话已经将他击溃了。

是啊,在外人眼里,这次涉谷事变就算他夏油杰一手策划的。可就算并不是真正的他策划的事变,却也是一种完成他的理想的方式……所以他无法推脱,他也无从推脱。

可虎杖悠仁说的的确不错,就算是现在的他回看这次事变,都会认为这次事变的目的是将咒术师赶尽杀绝。可他明明不是这样想的,明明不是……他不过是想将那些恶心的猴子赶尽杀绝,谁料想获得的结局却如此……他真的不知道啊。

此刻的夏油杰浑身震悚,宽大的袈裟掩盖了瘦削身骨,却仍旧藏不住流经全身的战栗。

良久之后他终于开口。

“悟……我以为你会说,你想亲手杀了我。”

五条悟猛然看向夏油杰。此时他的眼睛却又与方才不同,像是杯酒交盏剧烈碰撞后碎裂,那块浮冰碎成了蔚蓝大海上洒落的星光,跃动着,像是那盏窗口的长明灯火。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真是的,悟…“夏油杰叹了口气抬头,笑得勉强且疲惫,笑得令五条悟熟悉却又后怕,笑得让人想起那个平安夜。

“因为我是夏油杰啊。”

五条悟一怔。

“我,特级诅咒师,百鬼夜行、涉谷事变主谋,做过不少你们所说的,伤天害理的事。”夏油杰陈述的相当平静,“所以为什么不杀我,悟?”

其实还有后半句话没说出口——出于不忍。他只是虚虚地做了一个口型,但是他知道五条悟听见了并且听懂了,就如他永远爱着五条悟那样坚定。

——你明知道我们回不去了的。


他今日还能站在这里,其一是五条悟私心处理了他的尸首,其二则完全是百年一遇的巧合。他比谁都更清楚的知道,这突如起来的重逢是天赐,可正因如此他才不能贪心,他该走了,他也终归是要走的。

杰你说什么?五条悟注视着这个笑得颓唐的人,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有什么本以为枯木逢春的存在,又在一寸寸的死去。

夏油杰眨了眨眼睛,那是五条悟所熟悉的、也经常做出的动作。

我让你杀了我啊悟,我都不曾想过还能见你一面呢。若是说点自私的话,如果……如果可以,以这些猴子的死换见你一面,我愿意天天这样,才好天天见你一面。夏油杰伸手抚上五条悟的脸,声音平静却好似梦呓。那些只是低贱的猴子,如果他们的死能够被赋予这样的价值,那他们应该感到荣幸。

五条悟突然预感到了什么似的,低声说杰你不可以……

对啊,我不可以,我也永远不会这样。夏油杰的手珍重地放在五条悟的唇畔。因为我知道悟会讨厌我那样做,所以我并不打算用这种方式来见你。只是说来可笑,曾经有段时间我恨不得你赶紧被气死好去投胎,现在却为了不惹你讨厌事事依你……啧,悟,可别笑话我。

他们是什么关系。虎杖的手仍旧无法动弹,只得转过头去发问。加茂轻叹一声原来那些传闻都是真的,尤其是歌姬老师说的,真是半点不假。虎杖仍是不解,倒是西宫桃说就是恋人关系,按照歌姬老师的描述,应该是当初的高专知名小情侣,在一起时震惊了全咒术界。本来还都以为闹着玩,结果五条家找上门的时候被五条悟亲手打回去了,这下大家才真正明白他俩是认真的。

那幕还彷如昨日,但人已经回不去了,永远回不去了。

五条悟强忍住奔至嘴边的所有脏话,反复品咽后留下的只有一句杰你确定?

夏油杰坦然点头,说我没那么自私了悟,我的存在会给你带来太多不必要的麻烦,咒术高层应该会向你发出警告。我不应该仗着有什么特权任由你去容忍我……悟,你不能真的让爱成为那个最扭曲的诅咒啊。

他是夏油杰,哪怕过去多少年,再过多少年,他也是那个最明白五条悟的人。正因如此,他才不能为了自己而打破“五条悟”的一切,习惯也好形象也好,什么都好。他年轻时可以放任自己与世界为敌,可他没有自私到要五条悟为了他这一个理由与世界为敌。

一时死寂沉沉,所有人包括夏油杰在内,都在等待着五条悟的回答。

“好。”

五条悟突然开口。

“三天,三天为约,如果你仍然想寻死,那我会在第三天来找你。”

夏油杰意料之中地笑着点头。

“但如果……如果,杰。”五条悟的声音一点点放低,谁都能听得出话里的小心翼翼,“如果你想反悔了,我……一直在等你。”

夏油杰愣了片刻,旋即放声大笑:“好啊悟,你都帮我找好退路了,我会努力考虑一下的。”

随后他便远去在夜色里,只是一个背影,就仿佛已然别离。


4.

“知道是你,别看了,过来吧。”

夏油杰无奈地笑笑,只好走上前来打招呼。家入硝子放下手里的东西从桌边转过身来,看见来人果然半点不惊讶,只是问了句毛衣是哪年的看起来好像有年头了。对方没回答只是笑,硝子瞥了他一眼赶紧摇手说好了我明白了又是您们小情侣恶趣我不想听别告诉我。

夏油杰应下后放出目光四处打量,听硝子说她早预见有这天了。她当时可对解剖夏油杰怀有极大的兴趣,谁想到最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可把她给气笑了。

但二人其实都心知肚明,那件事对所有人而言都是一道旧伤,不可能是不痛的。硝子不过是以玩笑的方式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好歹能不那么尴尬。

“怎么想起来戒烟了。”夏油杰出神片刻,目光又落回眼前的女人身上。硝子笑着捋了捋头发,反问他那你呢,你难道没戒烟吗。

——那是很早之前的事了啊……而且你不是知道吗。

——夏油,我也是很早之前戒的烟啊。五年了呢。

突然像是有道屏障将他们分开,无形的,却又决绝的,他们能看见对方的模样,对方声音却如老式收音机断断续续,刺啦作响。

五年了啊。

夏油杰一时说不出什么,只是掩饰尴尬低头拨弄地上不知哪来的一小块骨头,轻微的咔嚓声在耳廓来回打转。硝子眯眼注视他片刻,说夏油,我知道你跟五条的事了。

咔嚓声停了片刻即续杯,他说嗯我知道,悟肯定跟你说了。

——夏油,你有没有想过五条这十年怎么过来的。

——悟我应该猜得到吧,无非是戏弄他的那群小学生,交流会的时候跟歌姬吵吵嘴——但你跟他相处应该没什么烦心事吧?

——你当年这桩事可是我跟五条之间最烦心的事了。

——啊是吗,那可真不好意思。

——不过问题也不大,他可是五条家主呢,高层也不太敢真就跟他明着撕破脸。他的脾气底子又没变,要真给他惹到了,以五条现在的实力,怕是整个日本都能被他掀飞。

——我早就说过了,他是最强的。

硝子没有说话,夏油杰放过了那块骨头抬头看向她,重复了一遍:“他是最强的。”

“可是你们两个才是真正意义的最强。”

“啧,都是小时候开的玩笑了,也就硝子你还记得……”

“夏油,我没打算劝你,更没打算劝他。十几年前我就看明白了,你们两个我谁也劝不动;十年前我也看明白了——去年也印证了,只有他才能杀死你。”硝子的语气相当平静,夏油杰甚至怀疑她已经私下演练无数遍,却仍掩盖不了力所不及的无奈,“我知道我和你们相比还是太弱了一点,但我习惯了这个事实,我不会怎么样的。”

夏油杰没有说话,硝子看了看他,莞尔一笑。

“但是夏油,我始终相信你和五条。我认为你也应该相信他,或者至少给出一次相信他的机会。我始终怀念高专那对知名的恶臭小情侣,哪怕你们真的不是人我也怀念那段岁月。你们俩可不能自私地认为那是你们二人的青春,那也是我看了三年的青春光景。”

硝子说完后重新拿起桌上的解剖工具,她自顾自地来到工作台前拉开了苍白色的盖布。夏油杰撑在栏杆上看着,突然开口问死了多少人。

“如果算上真人改造过的那又得多上千位,宿傩的领域也是相当凶残并且死无全尸。至于咒术师……七海的尸首已经下落不明,其余大部分是重伤,还不至于到我这。”硝子顿了顿又说,“那两个小姑娘,美美子和菜菜子……”

“我知道。”夏油杰打断她,“不用说了。”

硝子打量着这人看似平静的脸庞叹了口气:“毕竟是两面宿傩啊……”

“倒不如说这是场彻头彻尾的,灾难性的浩劫。”

“幸好五条把你喊醒了,虽然九十九已经带人回来帮忙,可她到底也是一己之力,而且与我们也没那么熟识。不过夏油,我最近听说了高层那边的指令,建议你先躲几天再做打算。”

“……通缉令。”

“你似乎并不惊讶?不过无妨,你,和夜蛾都被判处死刑,连五条都被要求离开咒术界,由此一来虎杖那个小子的死缓由此变成了立刻执行。你的罪名我倒不必多说,涉谷一事虽然被你控制住了,先前的影响力却还是过分。不过高层判定五条是共犯夜蛾是教唆……这帽子戴真就相当可笑。我想夜蛾估计头发都要急白了吧,高层那群老东西真就让人忍无可忍。如此一来咒术界还有什么平衡可言,万一有什么特级假想咒灵现世难道还要指望九十九由基来祓除吗?”

夏油杰愕然:“莫非……”

硝子没有停下手上的工作,只是轻轻点头。

“是,死刑执行人,乙骨忧太。”

乙骨忧太……的确,眼下如果高层还有可用的人,怕是只有乙骨忧太。想他夏油杰和五条悟的战斗力都是咒术界的天花板,高层既然敢认定他们是同谋就得考虑死刑执行时他们二人联手抵抗。纵使是少年特级咒术师乙骨,也不可能在这样的对手面前认定自己会赢。如果真落得三人同归于尽的结局,那么咒术界便只剩下九十九一位特级咒术师。一想到高层可能向九十九由基下发指令,夏油杰就禁不住笑出了声。

“真是太疯狂了。”他说。

硝子抬头看向陷入沉思的夏油杰,用安慰的语调说这不过是高层方面的意思。三人死刑是真,逐出咒术界是真,乙骨领命也是真,但是乙骨只领了虎杖悠仁的死刑任务,暂时沾不到夏油杰。

夏油杰闻言一声冷笑,说料那群老东西也没胆量没能耐,何况乙骨还是悟带出来的学生,没跟悟年轻时一样轻狂上天已是少见,又怎么可能会为了这种不知真假的命令去杀自己的老师。只是不知道他为何没有拒绝处死虎杖,毕竟虎杖也是悟看中的人。

硝子挑眉:“五条跟你说他看中虎杖了?”

“悟怎么可能跟我说到这些,我猜的,但八九不离十。”夏油杰的笑里只剩下无奈,“悟要跟我说的时候被那小孩打断了。不过那个孩子的确很……很重感情……正义……悟应该是相当看好这样的学生的。我看得出来,悟甚至希望虎杖可以继承宿傩的领域,成为一位不容小觑的特级咒术师。”

“哦?”硝子的表情带了几分戏谑,“果然,不管过了多少年都是你最懂他。我细嚼慢品了将近一个月的事,你三言两句就说明白了。”

夏油杰倒是没有否认:“从来都是。”

“我当然知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相信你们?”

硝子笑着说。


5.

“……老师?”

“真舍得啊杰,居然有朝一日还能听见你称我老师。”

“对不起应该是校长了,但怎么夜蛾校长一直没换电话号码?”

“杰,那你为什么打这个号码呢?”

“……因为我手上只有这个号码。”

“行了杰,如果你真的想找,不过是一个电话而已,怎么可能那么多年都找不到。我不换号码不就是为了你们这群小兔崽子,一个个毕业了都行踪不明的,还都没耐心来要新电话。我要是真改了号码你们记不得来找我了怎么办,尤其是你夏油杰。”

“……对不起老师。”

“有重要的事就问吧,没重要的事估计你也想不起来我。”

“老师,我现在有一个迟到了十年的问题……十年前我就想问了,可我当时自以为被九十九前辈点醒,便没有问过老师的意见一意孤行了。”

“没事你问吧,真是……被你和悟中任何一个叫得这么尊敬我都不习惯。”

“那,我想知道,到底有没有咒术师与猴……咳,与非术师和平共处的方法?”

“杰,我当时给你们上的第一课,应该是‘为何存在咒术’。”

“啊……那节课我真的听了,可惜悟在我边上睡觉,脚一直踢我桌腿惹得人想揍他。”

“那你还记得自己的回答吗,咒术为何存在?”

“咒术……是为了保护非术师而存在的。”

“杰,当时我收到的三份答案,悟写的是爱怎么存在怎么存在老子最强——这可真狂啊,硝子写的是不知道不过反问了一句应该没有正确答案。当时你们三人中只有你,只有你是最有仁慈心肠的那个,也只有你把咒术的存在与非术师相关联。就因为这份答案,我一直认为你会是三人中最受尊敬……或者说最受欢迎的,所谓‘正论’的咒术师吧。可惜我没能注意到你慈悲心怀下的决绝,若我早知道你有这样的,殉道的孤勇,我是怎么也不会放任你在这种问题里迷茫的。”

“……对不起老师,我没能担任起你的信任。”

“说对不起的该是我。你们三人都是咒术界不世出的奇才,有能用反转术式的硝子,还有你和悟两位特级术师。但我没能成为称职的引路者,我在此向你道歉,并且……杰,我作为个人会永远相信你们,因为你们是我夜蛾正道的学生,我相信我看人的眼光,更相信我看中的人。”

“可高层已经给老师定了罪,恐怕老师因我们拖累了。”

“唔,你都知道了?估计是硝子说的吧。不过不用担心我可以应付,但杰你们那边才是关键,不用担心我这个半老头子了,我还是照顾的好自己的。”

“那,老师,后会有期,来日再见。”

“再见,杰。好久不见,欢迎回家。”


夏油杰放下公用电话,并未转身,只是长叹了一口气。

“我不记得我的死刑执行人被指定了啊,你这是公报私仇吗?”

乙骨忧太没有回答,少年只是沉沉地抬起双眼。

“我当时真的只是好奇‘诅咒女王’的实力啊乙骨君。”夏油杰转过身来无奈地摊开手,“何况你当时不过是初出茅庐,我再怎么不光彩也得是个特级诅咒师,要是真拼尽全力,怕是高专得全校迁移走了。”

“那为何不拼尽全力,你那么想要里香。”

夏油杰故作惊讶:“你愿意让给我?”

“你可以试试。”乙骨抽刀出鞘,幸而夏油杰所在的这处僻冷无人,根本没有人看见这两位特级术师。

“那倒不必了,我很看好你,要是真失手把你杀了也不是好事。”夏油杰轻轻摇头,神色和语气都不似玩笑,乙骨皱了皱眉问为什么。

“因为你是悟的学生。那家伙一向对他的学生有信心,所以他看好你,我也看好你。”说完又是苦笑,心里暗想这看人的本事在自己身上可是唯一一次栽跟头。不过夏油杰并没打算把想的都说出来,这应该是他和五条悟的私事,而他们之间的一切又过于错杂不明,这样凌乱的过去不容得外人涉足,哪怕是走得最近的家入硝子也只能站在那里,再无法前进一步。

“别因为五条老师套近乎。”乙骨的语气略有缓和,武士刀看起来却没有减弱一分一毫的杀气。

“那如果我说,我会让五条悟亲手杀了我,你愿意把死刑执行的任务交给他吗?”

乙骨忧太并不是死心眼的人,他很聪明,也有自己的原则。闻言也并未露出过分的惊讶,只是僵持了片刻将刀收回,淡淡说道:“可是五条老师被高层除名了。”

“啧,谁在乎那群老头子。”夏油杰毫不掩盖自己的鄙夷,乙骨也没有反驳,“涉谷事变后第三天,我会让五条悟杀了我。”

“我想多问一句:你为什么那么执着于让他结束你罪恶的一生。”

“不是一生,是后半生。”夏油杰摇了摇手指,“至于为什么执着于让他……”

“大概是只有他,只有悟这个人,才能让我死得其所,心甘情愿吧。”

夏油杰如是说。

“还有,关于他们三人的死刑我真是一个都不赞成。但现在我说什么好像都不管用了,毕竟到头来还是我得先走一步。”

“我不会那么武断的。”乙骨的表情在暗里看不清,“除了虎杖悠仁。”

夏油杰注视了一会眼前的少年,轻轻点头:“我知道了。”

方才乙骨忧太同意了他的条件,也表明自己的态度是帮助悟和夜蛾,只是对于虎杖毫不留情。刚开始夏油杰很是疑惑,但马上就想到了什么,立刻向硝子打电话问询。硝子闻言沉默片刻,告诉他狗卷棘于涉谷事变中失声断臂,真希和熊猫也是身负重伤,熊猫甚至丢了一命。而高层告诉乙骨,狗卷的断臂是虎杖所为……准确来说,应该是宿傩。而且乙骨为了解释涉谷事变的前因后果,肯定将五条悟和夜蛾受处罚的原因归咎于虎杖。如此几份仇恨叠下来,他想杀虎杖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


夏油杰道谢后转身走出电话亭,开始思考如何安排剩余的最后一天,毕竟这是他人生里真真正正的最后二十四个小时。将美美子和菜菜子的衣冠冢立好后,还是没能忍住,重回了高专的校园。

他曾经的宿舍居然有被保留,只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他站在没有床垫的空床架前,风由窗外毫无阻拦地闯入,像是由此推开了夏油杰脑海中封尘已久的门。他站在那扇门外,看着自己和五条悟并坐于床沿打闹,那个人像猫一样贴在他的后背上。

片影片刻,碎片化的点滴回忆,写的都是这样的篇章。

涉谷事变唯一值得高兴的影响可能是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五条悟的青春里全是他夏油杰。但又有多少人明白,夏油杰的青春里写满五条悟一人的名字。他们之间谈爱太片面,谈友情又不够暧昧,但无论这份感情的定性是什么,总归是不假的存在。但他不应该仗着这份感情去改变五条悟的人生,哪怕他们都曾以为能与对方一辈子纠缠在一起。

——一辈子纠缠在一起?

夏油杰的呼吸滞了片刻,他猛然发觉自私原来早有定论。方才他的脑海里闪过更多更碎的片段,有他向五条悟提醒用语不敬的情景;有浑身是血的对方抱着女孩的尸体问他“怎么办”的迷茫;有对方咬牙切齿而他挥手一走了之的背影;有他笑着看向对方迎来死亡的瞬息。

从头开始,从始至终,所有的选择权原来都是在他夏油杰身上的。他可以自私地决定五条悟的一切,无论是日常琐碎还是生杀夺舍。他甚至可以强迫五条悟去接受他本来不能接受的东西,而对方从来都是一言不发地接受了。他可以一杀了之一走完事,他从头到尾都是更自私的那方,从来都是,从未改变。

而现在他第二次决定了自己如何去死,却完全没有顾及五条悟的感受,只是如常般的提出要求,等待着那人迟早的妥协。同时又要装出一副大义的嘴脸,说什么“自私”的言论,却完全没有察觉曾经做过的那么多自私行径。

——可是这次五条悟挣扎了一下,他给了他反悔的余地,让他看清楚自己的行为有多少荒唐,又是如何的不近人情。

他早已不是独立的个体了,他早就与五条悟的一切息息相关。

可笑的是,这样简单地事实他二十八岁才发现;庆幸的是,这一切都还来得及去改变。他还有二十多个小时,他要反悔,他要去找到五条悟,往后哪怕在痛苦的故事,只要他们能在一起,什么都只配得上一句“不过如此”。

夏油杰转身准备离开,却见原本紧关的房门被人由外面打开。很奇怪,他没有半点惊慌,反而有一种无名的情绪涌上心头——那是许久未见的,喜悦,期待,雀跃。这样丰沛而炽热的感情让夏油杰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幸好我反悔了。他对自己说。

门被完全打开,露出门后那张数十年如一日的脸。

五条悟笑着向他伸出手,那是疯狂却无从拒绝的邀请。

“杰,我们私奔吧。”


6.

夏油杰与五条悟同时失踪的消息基本坐实了共犯的身份。乙骨忧太冷冷地看着眼前枯朽高傲的老头,当场将通缉令撕得粉碎,转身便走。

他径自去了高专,略略交涉后便捞出了被硝子藏起来的虎杖悠仁,接着搭上伊地知的车连夜潜逃。最后的目的地是密林深处的一间旧宅,改戴墨镜的五条悟正笑嘻嘻地看着他们。

虎杖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抓着头发云里雾里地四下张望。当乙骨与五条悟简单打了个招呼准备离开时,虎杖突然喊了一声“对不起”。

乙骨的手停在车门上,回头问怎么了。

虎杖被这动作吓了一跳,打了个小小的结巴,马上开始解释是他的不好,没能在涉谷一事中控制好宿傩而伤到了几位学长。乙骨无奈地看向五条悟,却见后者笑着拍手,说乙骨也留下来吃个午饭好了,已经坐在车上的伊地知也未能开溜。

这个宅子的确是旧宅,第一代主人大概是携家带口,所以在这样的深山里建了如此大的宅子。五条悟当初买下的时候只是觉得地方清净适合隐居,虽然硝子听完就说这绝对是鬼扯,五条悟根本不像是会归隐的人,但估计当时谁也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一天。

五条悟和夏油杰叛逃时没想着多隐秘,毕竟真打起来只要自己不内讧,谁也不是他们的对手。总之这个地方并不算是很难打听的秘密,高专的师生多少都有所耳闻。于是他俩来到这里后先告知了硝子,再经由硝子联系上了乙骨。电话里,五条悟用难得的严肃语气描述了涉谷事件真正的前因后果和幕后黑手,并补充道那个策划一切的特级咒灵死于夏油杰之手。光是阻止了涉谷事件影响扩大这一件事就够让夏油杰将功抵罪,四道死刑完全是高层那群老头轻率而愚蠢的决定,高专的师生肯定会为了同伴而坚决抵抗。于是就有了乙骨撕碎通缉令离开的一幕,简直是大快人心。

这会四人在宅里坐下,五条悟喝着热可可说夜蛾暂时藏在硝子安排的地方没什么危险,毕竟高层招呼不动任何一个特级咒术师。现在他们所面临的的问题只有该选择哪条路,是继续半隐居般的躲藏还是将高层彻底掀翻。说到这里五条悟放下了杯子,说他本人更倾向后者,但目前学生的实力并不足以胜任这样的重担。

于是当夏油杰出现时看见的便是四人面面相觑的样子。他不由得轻笑出声,拍了拍五条悟的肩。不想手反被人擒住,也就玩笑似的挠了挠那人锁骨,说先去吃饭吧。


乙骨和伊地知二人在饭后告辞,五条悟眼疾手快抓住准备开溜的夏油杰。后者生无可恋地看了他一眼,最终陪着在沙发上坐下,向着发呆的虎杖说想问什么就问吧。

“五条老师,我问什么都可以吗?”

夏油杰转过头去,刚好对上五条悟笑着看向自己的脸,也不知是哽住了还是怎样顿了一下,说了声“悟你会把他给吓到的”。于是五条悟的笑容消失得干干净净,压低了声音回了个“嗯”。

好在虎杖没有抬过头,一直在认真思考要问什么问题:“老师为什么不推翻高层啊,他们很厉害吗?”

五条悟摇了摇头,夏油杰端起咖啡啜了一口:“又没有特级咒术师,算什么厉害。硬要说厉害也只有指挥人的本事厉害,整天让人去给他们跑腿跑路,一群老古董。”

五条悟的头又转了回来,眼睛一眨一眨的:“杰你的说辞怎么和我想的一模一样。”

“还不是因为你整天在我耳朵边上叨叨,叨多了不就记住了。”

“那……那老师为什么……”

五条悟正抢过夏油杰手里的咖啡喝了一口,立刻皱成了张苦瓜脸。夏油杰熟门熟路地从他兜里掏出一根棒棒糖,撕开袋子给那人塞嘴里,温声回道:“因为他想要守护点东西,所以他屈于让步。”

“才不是!”在吃棒棒糖的缘故,五条悟的腮帮子一鼓一鼓,“不过是因为没有杰当……”

话音戛然而止,二人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样的心思。

“杰,意下如何?”

“我正有此意。”

虎杖一脸震惊且茫然地看着他们。


三小时后,夏油杰五条悟二人以武力胁迫咒术高层修改指令,撤回了四条瞎胡闹般的通缉令。由于三位特级咒术师的统一战线,涉谷所带来些许负面影响的声音一点点低沉下去,最终难以被听见。夜蛾正道回到高专时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一周,当他被五条悟堵在门口提出“扩招教师”的时候他自己都没回过神。不过当五条悟开始滔滔不绝地说扩招的必要性时夜蛾很坚定地叫了停,说杰是你的同级也的确有当老师的底气,只是要他本人……

“我同意。”

二人齐齐回头,看见了向他们走来的夏油杰。那人额间的伤已用绷带遮掩,此时换上了高专的校服高扎着丸子头正向他们招手,知道被二人注意后笑着放下手,随意地揣进兜里。

仿佛是时光倒流,三人记忆里的那段岁月又一次生动,没有一个人愿意打断这样的时刻。最后还是五条悟先迈步奔向夏油杰,不发一言地抱住了失而复得的人。

十天来所有没能来得及宣泄的感情仿佛都倾注在这个拥抱里,那些或愤怒或不安或委屈的情绪,那些在十年里肆意疯长的感受,随着这一个无声的拥抱归于安宁。

过了不知道多久,夏油杰听见五条悟贴在耳畔问他:“你不是给我三天时间来杀你吗?”

夏油杰闻言微怔,旋即轻轻分开一些,吻在五条悟的眼角。

“你见我一面就能想起三年岁月,现在要看我整整三天,好好算算是多久,过完了再来杀我。”

五条悟笑得像偷吃到了糖的坏小孩。

在夏油杰以为他不会等到答案的时候,五条悟突然凑在他耳边说了八个字。


“我算好了,是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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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思(高考淡圈) 民政局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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